十番锣鼓——南乡魂

2022-08-01 04:07:01

刘飞

中学教师，安福县作协会员，常有作品在市报刊、各种文学微刊等平台发表，多篇文章被《中国散文网》推荐阅读，作品有散文，诗歌，小说，杂文等，文笔细腻，感情真挚。

南乡有很多独特的东西，南乡的胡萝卜有嚼头，南乡的表嫂茶香浓，南乡的“女儿红”甘甜，就连南乡的语言都是古董，几千年的楚语，活色生香地一代代传承下来。如果有一天南乡文化要申请“非物质遗产”，南乡话定可以入选。同一个县城，西乡人说听南乡话简直是在听天书，格外费力。他们眼珠子瞪得老大，愣是搞不明白“哼”“行”“给”到底是指谁。南乡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似乎不胜枚举，只是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，最触及我灵魂的，是我们南乡人独一无二的十番锣鼓。

十番锣鼓是典型的民间器乐合奏，有唢呐，小鼓，铜镲，铜鼓，小锣五种乐器，由《三接枪》《上山虎》《下山虎》等12个曲牌组成，每一部分都有不同的曲调，唢呐是主角，声音最响亮，其他几种乐器的节奏都是随着唢呐变化而变化，或喜庆激昂，或舒缓悠扬。南乡人重礼节，婚丧嫁娶，无唢呐不欢，唯有唢呐声一起，才是正儿八经的酒席。要是谁家的红白喜事少了十番锣鼓，那酒席定是十分乏味，连帮忙的乡邻都打不起精神。所以，但凡是个重要的事情，南乡人都会请出十番锣鼓，唢呐吹上一吹，锣鼓敲上一敲，这气氛就出来了。有人结婚了，唢呐吹起来，锣鼓敲起来，鞭炮响起，新人进门，定要闹他个喜气洋洋，喜上眉梢。有人去世了，唢呐吹起来，锣鼓敲起来，鞭炮响起，斯人已矣，孝子孝孙还请节哀，悲的倒也哭得酣畅淋漓。十番锣鼓里，迎来送往的，记载了南乡人祖祖辈辈的欢声与笑语，也见证了南乡人世世代代的愁苦与泪水。

我是听着十番锣鼓长大的南乡女子，无论走到哪里，都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这些曲调，这些曲调，早已刻在我的灵魂里，我不会忘记，南乡人都不会忘记，因为，十番锣鼓的声音伴随着我们出生，也伴随着我们老去。2004年，我结婚，先生也是南乡人，请了一支会打十番锣鼓的乐队。接新娘子时，按照习俗，吹唢呐的要到新娘房间，走三遍，吹上三段曲子，放上三串爆竹，才可以让新郎进入闺房接走新娘。同是乡邻，那些个吹吹打打的大伯大叔都十分熟识，他们看着我长大，我看着他们变老。唢呐在我房间里吹第一遍，我看到母亲倚在房门口发呆，我的鼻子酸酸的，想要落泪，又怕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，我强忍着不掉一滴眼泪。只是，第三遍唢呐一吹完，我所有的矜持都抛得一干二净，泪水将脸上的妆冲得七零八落，就连口红都要重新抹过。那原本喜庆的鼓点，每一个敲出来，都染上了浓浓的离愁。出嫁前的女子，只消一通十番锣鼓，就将心里的防线击得溃不成军。

2015年，我年仅52岁的叔叔去世了，那是我唯一的亲叔叔，幼年待我极好，他的突然离世，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伤痛之中。出殡那天，十番锣鼓敲得特别响亮，爆竹放了一路，唢呐悲鸣，那些镲，鼓，锣的撞击，都在我心里砸下一个个疼痛的符号。十番锣鼓的隆重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随意承受的。只是，在长长的送葬队伍里，唯有十番锣鼓才能真正地医治彼此的忧伤。

这些年，西洋乐器进入了乡村，有些村里成立了专门的乐队，比如萨克斯，大号小号，电子琴等，吹得震天响，遇到红白喜事，请上一支西洋乐队，再请几个歌手，唱上几曲，这叫时尚。新鲜过后，很多南乡人说，还是唢呐带劲，只有听到了十番锣鼓，才觉得有味儿。

只是十番锣鼓存在的历史太久远了，远得连根都追溯不到，远得连那些吹吹打打的民间艺人都说不清楚它的来由，甚至翻遍整个南乡片区，都找不出几个能完整地演奏十番锣鼓的人。没有文字记载，连个简谱都没有，“上，直，公，肆，伍，陆”这最原始的六个音阶，也只是靠着口口相传，没有书面文字，再好的文化都有消失的一天。

《文化安福》到我们村里采访，我看见玩了一辈子十番锣鼓的晓春爷爷对着镜头吹唢呐的情景，在最后一节的《水咆浪》结束后，本是以马叫声终结的，可是他再也吹不出骏马嘶鸣的气势，他说他的气息接不上来了，九十多岁，仍然能那么矍铄，已是十分难得了。还有那些在镜头里出现的其他演奏者们，莫不是鬓发斑白，垂垂老矣。不得不说，十番锣鼓的辉煌，正在渐渐没落。我怕听着听着，这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我想，如果等到我的孩子结婚时，还有人会敲十番锣鼓，我和我先生一定会很乐意请上这样一支乐队，参照南乡所有的礼仪，为孩子办一场纯粹的南乡人的婚礼。只是孩子还小，不知道在他结婚时，可否还有人能演奏出这些熟悉的旋律？

洲湖镇槎源村十番锣鼓队

成员：唢呐——朱吉平、罗生贵、刘月生

打鼓——朱玉良、朱炎同、朱春生

锣、镲——朱升良、朱玉良、朱子龙、朱秋生、朱花堂、朱奇良

乐器：锣、小锣、唢呐、鼓、镲（小钹）

视频，图片资料由朱蓉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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